聊聊爱情与死亡

访客2023-12-01 19:05: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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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映被认为是“中国最可能接近哲学家称唤的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掀起了存在主义的热潮,陈嘉映翻译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销售近二十万册。

知青期间便痴迷哲学的他,在北京大学西语系与哲学系肄业七年后,又远赴美国,于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获得了哲学的博士学位。现任教于首都师范大学。

本文为2017年12月23日狗子等为《法治周末》摘访,在访谈中陈嘉映教师谈到了现代人的灭亡看、恋爱看与优良生活的定义。由凤凰网读书公家号编纂。

Q

我们先来聊聊爱与灭亡那两个话题。那两个命题应该是不合错误等的吧?是不是恋爱、两性关系比灭亡更轻或者更不底子?

陈嘉映:我不晓得你是从哪个角度来比,从某个角度来说,恋爱仍是有人能不履历的,灭亡似乎玄,除非你相信灵魂不死。

Q

在生活中各人对死都避而不谈,但是死又是独一能够确定的工作,我们谈的所有事都没有灭亡那么确定,关于灭亡,几年前我就问过你,你怕死吗,你如今的答复应该也差不多吧?

陈嘉映:对,我那几年改变不是那么大,在我那把年纪不太随便改变很大了。好比说,我在街傍边站着,一辆汽车奔驰而来,我必定往后闪,在那种意义上怕,人城市怕。但是跟大大都人比,我觉得我肯冒险一点,至少以前是。大大都人觉得有生命求助紧急的事,我可能不太在乎,好比像非典来了,我没觉得太怎么样,那是不是跟怕死不怕死略微接近一点儿?

我前次说过,怕死我不晓得能分几层,但是至少能够分两层,一层就是汽车来了你躲不躲,一层是本身将要死掉的时候,会不会全身瘫软。当然灭亡实来了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晓得,但是我觉得那一点上我可能要好一点。我料想,我不会特殊的惊慌失措。在那个意义上,我想我不是特殊恐惧灭亡。我却是比力怕比及灭亡实正降临的时候,没有生命力来沉着本身,那是比力可怕的。

Q

在灭亡降临的时候,可以有更强大的一种生命力,让本身沉着下来,是因为本身获得了对灭亡的某种领略,仍是说就是想让本身死的时候更面子一些?

陈嘉映:我小我觉得两种都有。

Q

换句话说,你可能比力担忧的是灭亡的体例,过于痛苦或者是过于狼狈 ?

陈嘉映:对,那是更担忧的,相对来说死自己还不是那么让我担忧。那可能也跟一小我的行为体例有点关系,我对不能不然的事不是特殊抗拒,不是会做良多挣扎的那种人。

Q

我们曾经说到过,现代人“不会死”了,假设把灭亡视为一种权力的话,那种权力正处在一个不竭被褫夺的过程之中,也就是说我们如今的死法、灭亡的威严感那一块问题很严峻。

陈嘉映:对,也不但是我们,四处都在议论那个问题,我选举给好些人的那本书——《更好的告别》,它从良多角度,次要从医学的角度在说那个事,当独立、自主的生活不克不及再庇护时,在生命临近起点的时刻,应该怎么办,应该若何得体地逾越生命的起点。

像适才说的, 灭亡是一个不成制止的结局,所以人到了晚年,出格到了沉痾的时候,无论社会仍是本人,应该都不是把怎么来抗拒灭亡当做次要的使命,而是在面对着不成制止的结局的时候,怎么来承受那个结局,可能如许子。我相信,有可能大大都人都是那么觉得的,只是水平纷歧样,但都不是特殊附和如今的那个医疗轨制,把人的生命在毫无操行的情状下——不单毫无操行,并且是极为痛苦和狼狈的情状下——能耽误一天就耽误一天,附和如许做的人应该是不多。

但是有几种情状也要想到,可能你实的身处此中的时候,设法又会纷歧样,当你实正躺在那儿的时候,也许就想能耗一天就耗一天,那就有一个矛盾,到底是应该听我如今的,仍是听我那时候的?那也是各人正在想办法处理的问题。

写文章的人能做的就是渐渐地鞭策那种看念的改动,好多人正在写那个,好比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传授王一方,包罗适才讲到的医生阿图·葛文德写的《更好的告别》,写书不成能起此外感化,就是期看渐渐改动社会的看念。

Q

所以是我们如今的社会,形成了各人更恐惧灭亡的那种立场吗?

陈嘉映:我们从恋爱的角度来看灭亡那件事,恋爱,当你把它像剥笋似的,都剥完了,喊做男女关系或者恋爱的那个工作,它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也许只剩下上床那一件事。灭亡也是如许,你把此外都剥掉了,灭亡其实也就是最初咽气那一下。

Q

那么恋爱,在差别社会中的存在又是什么样子的?

陈嘉映:我1970年代从农村回到城里的时候,伴侣们也会聊恋爱,我说那城里人怎么谈恋爱呢?因为恋爱在其时的我看来,是骑着马,在山里头、在草原上跑,那喊恋爱,在水泥房子里头,那喊恋爱吗?办公室里头,你算计我,我计算你,那怎么能喊做恋爱呢?

当然,我那时的设法是错的。我的意思是说,恋爱是看你所在的整个情况,天然情况、社会情况、文化情况,所以我们有一千本、一万本的恋爱小说还有人读,那是俄罗斯的恋爱,那是山楂树的恋爱,差别情况就纷歧样。恋爱,离开了它的阿谁情况,就干巴巴的。

我突然想起明末清初才女柳如是和钱谦益的恋爱,你要把它一层层剥开复原出来,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的故事,一个是名满全国的大学者,一个是青楼妓女,那就没意思了吧?

但是他们正好生活在明清易代之际,他们面临的是降清仍是不降清如许的问题,他们都在古典诗词文化里浸润得很深,诗词唱和的时候,你说那喊恋爱诗吗,是国恨家愁,当然里面有点恋爱。所以陈寅恪肯用十年时间,现实上还不行,给柳如是立一个传,如许的恋爱是那么的不成反复。如果没有丰富的时代,没有深挚的脾气,就写写你爱我我爱你,就跟白开水一样。恋爱镶嵌在阿谁情况里,它才有特殊丰富的意义。

Q

你写过一本《何为优良生活》的书,你觉得本身那一生还算是过上了一种优良生活吗?别的,你的优良生活的根究是一个纯哲学意义的根究,仍是说是一个世俗意义的优良生活?

陈嘉映:优良生活有点世俗,但也不是完全的世俗。怎么说呢?优良生活必定得包罗点德性、灵性那些工具,那算不算不是彻底世俗呢?彻底世俗在我看来不成能是优良生活。我不晓得什么是彻底世俗,好比,我挣了点钱,以至我养了一各人子,然后把孩子送到世界一流大学往读书了,此外啥也没逃求过,啥也没感触感染过,假设那是你所谓的世俗生活,在我看来是挺没劲的生活。那不是我想象的优良生活。想象的优良生活事实还活得有个意思吧。它不成能完满是世俗的。

Q

那你对本身的生活若何评判?

陈嘉映:照希腊人的设法,命运多舛,一小我在盖棺之前,不晓得他的一生算不算优良生活,那是从他人的目光来看你的生活是不是优良生活。从我本身来看呢,可能不会用一套目标来权衡,一些详细的事儿,哪里做得不敷好,有良多遗憾等。依我的理解,优良生活不是一套静态的目标,你到达了,我没到达,他超额完成了。每小我,只要你还在生活,你老是动态地对待本身,用歌德的话说,连续串越来越纯净的勤奋,等你说,请停留一下,生活就完毕了。

Q

你曾经提到过有一些词如今已经失效了,好比说“永久”,你认为那个词里面包罗的精神已经失效了。为什么那些词会失效?还有一些什么类似的词吗?

陈嘉映:我曾经谈到过一个词是如今十分典型的一个失效的词或者是一个看念,就是“纪念碑”。以前它是人世更大的事,好比说金字塔,法老一辈子就是建金字塔,国王征服了哪儿,就在哪儿立一个方尖碑。阿谁时候人对世界的观点是往上看的,下面的都不重要,生存亡死,你爱了死了,没人在意那些。重要的是生着的时候立功立业,他也不是为人民谋福利,他有一个天人之际,他跟上天的某种工具连上了,建了那些纪念碑,供人仰看。

那个看念如今没有了,我们似乎不再通过纪念碑的体例来感触感染一小我的成就了。以前的人类历尽艰辛,像蝼蚁一样生活着,只要法老建起金字塔,他似乎也分享了那份荣耀,跟咱们如今人纷歧样。那种纪念碑式的对待世界、汗青和小我的体例没有了。

Q

你还说过,虚无的可怕就在于它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而是没区别了。可是,它其实还客看存在呢,那个怎么理解?

陈嘉映:我也不晓得怎么说,但是我有一个感触感染,我看了一部片子喊《海边的曼彻斯特》,当然我的理解多半是弄错了,我看那部片子,其时的觉得就是那种形态,就是什么都make no difference(没有区别了),那里无法说太多细节,整个印象就是尼摘所说的“末人社会”,不再有任何工作让我们感应兴致。在整个片子里头,没有一个镜头让你觉得:哇,实有意思,那小我实有意思,那件事实有意思,那句话实有意思,没有。爱或不爱,无区别,死或不死,无区别。所有人都那样,没有一小我打起精神来。

那部片子里,没有什么社会责备,社会是个好社会,差人也不恶,赏罚也不重,里头没什么坏人,都挺好的,所有人都挺好的。一切都在那儿,但是跟适才说的纪念碑是相反的,我们如今那个社会喊平等社会或布衣社会,我们都挺不承受阶层差别的。

《海边的曼彻斯特》片子海报

我也不是说要重建品级社会,但是你晓得那样的社会,其实才像是一个社会——在那个意义上——就是阶层比力高的那些人,至少在比力好的汗青期间,会对本身的身份有一种意识,所以他就会对本身有一种要求,不克不及落进低俗,不克不及做出低贱的事。好比说泰坦尼克沉船事务中,不克不及老弱妇孺还没下船,我就往坐救生艇,那是不成想象的;那些人,即便被拉到断头台上了,也得穿件像样的衣服体面子面地上往,因为“我是一个上等人”。

那么做为社会底层的人,假设那社会有阶层活动的话,我看到他人实不错,我得好好勤奋,成为如许的人。假设那个社会活动性差,可能就是纪念碑式的设法,我是一只蝼蚁,只要法老有金字塔,我们所有的埃及人也跟着荣耀。

我的意思是说,那至少是尼摘所担忧的“末人社会”的一种情况,当品级实的被取缔了之后,你认为你看到的是一个平等的、各人都有权力的、富贵昌盛的社会,但尼摘认为不是的,等你把区别都取缔了,那就是一个“末人社会”,就是last man,末人。

Q

在所谓“末人社会”里面,我们还有可能往逃求那种所谓的优良生活吗?

陈嘉映:假设我说的是对的话,当然就无所谓优良生活了,优良生活的存在是因为有人或者有相当一批人在向上看,假设各人都平视,或向下看,也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Q

还有一个问题,你觉得在中国,从古典到现代,哲学家多吗?

陈嘉映:我讲哲学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是西方哲学,我不把群众所说的“中国哲学”喊“哲学”,我就说中国思惟家吧,他们跟西方思惟家和哲学家的根本使命不太一样,西方思惟家次要是往自在思惟,因而他很可能会做侵扰社会次序之类的工作,但中国思惟家,特殊在魏晋以后,根本上从起头就给本身设好了使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等,要庇护那个社会次序,中国的思惟家跟西方的哲学家起点就不太一样。

Q

通看你的一些哲学工做或者哲学根究,你会把本身界定为一个“毁坏者”吗?

陈嘉映:在相当水平上必定是的了。

但是那个要略微详细一点说,我有时候会跟我的学生们说,我的立场很温暖,但我的看点可能挺极端的,良多人相信的工作我是不相信的,至少持思疑立场和保留立场。但是那一点每小我又有差别的表示,有的人就是想什么就说什么,我说的时候我还得看着那个听寡是什么人,假设他是个孩子,有些话我就不会对他说。

Q

有个言说的责任在里面。

陈嘉映 :对,言说的责任,我是比力重视言说的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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