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锅伙》（42）：女盗与男盗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二十多年前，潞河中学的美国教员中有个怪人，留着八字胡和猪尾巴小辫儿，爱穿长袍马褂，摇泥金扇，闻鼻烟壶，走路一步三摇八字脚，启齿闭嘴都是之乎者也矣焉哉，爱坐绿呢小轿，姘了个裹着三寸金莲小脚的妓女。一天，小脚妓女被践踏致死，裸尸于美国教员的床上，令人惨绝人寰，而阿谁美国教员却不知往向。
查找、侦破、论证、揣度，折腾了一年多，最初连美国教会也不能不认定，那个美国教员因怨恨小脚妓女背着他仍然卖淫，暴怒之下将小脚妓女虐杀，畏功潜逃。所以，二十多年后挖出的朽骨，即使实是那美国教员中的怪人遗骸，教会也不容许将其葬进教徒陵寝。于是，香粉儿的未婚夫如获至宝，私行做主，迎进自家坟地。他爹丢不起那个脸，本家同宗男女老小更咽不下那口气。
一个月黑风高夜，忽有一伙脸上搽满锅烟的强人闯进他家，把美国教员的烂骨头焚毁扬灰，把不会说中国话的假洋鬼子，舌头削下一寸。他连外国话也说不清了，舌头短下半截儿，嘴里咿哩呜噜像含着一个热元宵。
此人原来生得尖嘴猴腮，缩脖儿耸肩，一副令人目不忍睹的丑态。上不了洋私塾，抱不上洋人的粗腿，也就不克不及狗仗洋势当官发家，不单香粉儿恶心堵痛，连黄马褂儿都不掩躲本身的悔意。
此时此刻，黄香粉儿七上八下心惊肉跳，恰是有机可乘。三十六招，攻心为上。那些日子，马黑桃在香粉儿耳边嘁嘁喳喳，叽叽咕咕，花言巧语，念迷魂咒，早已春心迷乱的香粉儿，被她说得不再装模作样，咬着嘴唇食食笑道：“我是磨房里的磨，跟着你那头母驴转吧！”
书阁两明一暗，香粉儿下了学，暗间就是金榜的住处，一日三餐有个小丫头送饭。此日晚上，马黑桃替阿谁小丫头把食盒提进暗间，开门见山就说：“该你走桃花运，香粉儿看上了你。”金榜却双手搂住了她，说：“我看中的是你不是她。”
马黑桃被丈夫典押到黄家大院，以身偿租。虽卖的不是死契，但要从黄家大院被放生，也是远远无期。
她的生身之母，是个花船水妓。也就不知其父为谁。食了几副土药打不下胎，花船水妓被老鸨子贱价卖给一个喊花子头儿。喊花子头儿乞食为生，不肯多填一张嘴，马黑桃出生没过满月，喊花子头儿就把她抱到一家小酒馆，换了半斤酒饮。
酒馆老板是个生意人，一本为得万利。他把马黑桃收容下来，残汤剩饭喂到六岁，马黑桃生得身轻如燕，手巧腿快，蹦高跳远，活泼心爱。捋榆钱，掏鸟窝，她能爬上树梢摸着天。酒馆有一道风味小菜是炸蚂蚱，一天卖十盘，一盘整十只，那一百只蚂蚱都是马黑桃亲手扑、挠、捉来，不花成本。几家野台子梨园都向酒馆老板问过价，酒馆老板囤积居奇，将那个六岁的小丫头卖给了一个马梨园主，一斤皮肉一两银子，算不上一本万利，也够得上舍了芝麻粒儿换来个大西瓜。
阿谁年月，十个马梨园子有九个是盗窃团伙，白日卖艺，看风踩道，月黑风高，爬墙上房，破门进户，贼不走空，一扫而光，席卷而往。马黑桃七岁就学走绳、秋千、飞人，满是高来高往、险中取胜的功夫。从十岁起就是黑白两道，十三岁犯案坐大牢，十八岁被押送到集市上标价官卖。
有个赶集卖猪肉的屠户，杀两口肥猪正卖够她的身价，把她领回家急不成耐，也不挑个吉日良辰就同房，三年连生三个孩子。那个杀猪屠户嗜酒贪杯，一天夜出不回，转年大河开冻，浮起他的死尸，不知是醒回沦陷冰下，仍是被人杀戮弃尸灭迹。
马黑桃带着三个孤儿过日子，租种几亩河滩地不敷糠菜半年粮，要想活命就不能不故技重演，重操旧业：一个是马梨园的爬墙上房，进院盗窃；一个是在死鬼汉子身边打下手，眼看数年也就偷学了杀猪手艺。于是，她白日耕田、杀猪，黑夜偷粮盗米，全为了母子四张嘴。做黑道生意，不克不及单枪匹马食独食，免不了搭帮进伙，马黑桃搭靠的是柳小五阿谁天道会。天道会的标语是：“盗富济贫，替天行道。”
会头柳小五，本是穷家子弟，六岁那年歇晌，单独一人在村头玩耍，贪食拍花子(人估客)的绿豆粒，绿豆粒里拌着红糖迷魂药，柳小五被人估客拐卖到野台子梨园学戏，唱了十多年也没有走红，就跳槽到花船受骗保镳。他恨透玩弄水妓的嫖客，等嫖客离船而往，他尾随其后，走到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死角之地，便从死后扫过一腿，把嫖客摔个狗食屎，骑到身上打得鼻青眼肿皮开肉烂，趁嫖客不省人事，把嫖客身上的银两席卷而回。
开头，他一文不取，全给阿谁被践踏的水妓。后来不相上下，三七开食大头。水妓们一个个都凑趣他，把身子白给他。他是老鸨雇来监管水妓们的鹰犬，竟然跟那些女人勾搭成奸，通同一气，那就比如把守自盗，功加一等。
老鸨子辞退了柳小五，柳小五临走把老鸨子偷了个分文不剩，还带走了两名死心塌地跟他的水妓。回村爹娘已死，投靠他的一个远房哥哥。那个堂兄是黄家大院的耕户。他站住了脚，盖起五间砖房，买了几十亩地，一妻一妾陪同摆布，过着一天三顿香油白面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得慌，多日不偷名片痒，便又神偷鬼盗，还当起天道会会首。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嗣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做者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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